如果香格里拉消失了



香格里拉在哪裡?

這個問題有好多答案,地理上、心理上,是人間最後一塊淨土,還是暗指人心裡最後一塊不受污染的土壤,我不知道,也或許沒有人會明明白白得知道。只是如果香格里拉消失了,我想,我也不存在了吧。

旅行的時候,許多地方都變得珍貴不已,因為那不再只是世界地圖上一枚圖釘的針氈,而是可以真實證明自己存在過的地方。我造訪香格里拉的時候,內心是懦弱的,逃避著令人不安的現實,對時間流逝的反應很消極,古鎮風光明媚無限,可躺在大草原上的我看天,卻覺得這種無限是足以吞噬人的黑洞,咀嚼了精神,然後吐出了我的惶恐與寂寞。




「妳為什麼來到香格里拉呢?」阿普熄掉手上的菸,一腳擱在一個廢棄的破舊輪胎上,他的鬍子好像有幾天沒修剪了,就像他纖長又黝黑的睫毛,與地心引力相互拉扯著。

香格里拉的草特別軟,和北京人民大學校園裡的草截然不同,那陣青草香特別原野,是大自然放養的孩子,青旅的老闆笑著說那可能參酌了牛糞,還有喝了會長命百歲的童子尿,我挺喜歡聽這些關於土地的奇聞軼事,因為當我真實觸碰著那些銳利與柔軟的草間,可以體會更多。



「我不知道,就想來看看。沒到過的地方,總是最美的吧。」我撇過頭,直到最後一絲菸味也消化在風裡。香格里拉的氣味難以琢磨,可能是摻和了人、天、時間,還有自由。

「那你應該去青海湖,你會喜歡的。」阿普將手指想前方的雪山。
「為什麼?你怎麼能確定我會喜歡那裡?」

「因為妳是害怕失去的人。」他笑著,眼神卻沒有一刻從與我對視的線道中閃躲。

「每到過一個地方,妳表面上覺得自己擁有了它、也更了解自己一些,可其實妳沒有因此感到滿足,妳需要的東西遠超過妳所能得到的,妳想要更多、想看到更多,畢竟妳的年紀還看不到自己人生的終點。

但香格里拉會死,這裡的一切都會改變,妳喜歡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會不一樣,一天一天,比妳想像得還要快,就像宴席終有散、生命終有盡頭,這裡的草地會被蓋上大樓、藍色的天會蒙上黃沙、馬兒會躲進馬廄、婆婆他們一族也會回到山裡,這都是我們要接受的,香格里拉的命運。」他聳著肩,土色襯衫的立領垂下。

我愕然,一瞬間像啞了一樣,想開口回應些什麼,卻沒來由得被巨大的悲傷沖垮了堤防,香格里拉會死,眼前的一切會消失,那陣鼻酸與失落令我迷惘,一切都是如此突然的,即使當時的我還聽不明白阿普的話,究竟說的是他自己還是這世界。



阿普向我展示了青海湖的照片,還有香格里拉與西藏以前的樣子,有湛藍的湖水、有牛羊豬狗貓,公路還不多,就像人一樣稀少。他沒來過台灣,但很嚮往太魯閣,我問他怎麼不是阿里山,他說那種人多的地方他沒興趣。

那為什麼偏偏讓我去青海湖呢?那裡就不會消失嗎?事實是因為環境變遷與人為因素,青海湖正一年比一年更大,植被覆蓋面積不斷增加,可能是雨、可能是下游流域改變、也可能是更多我們看不到卻無比深遠的影響正在扭曲,青海湖似乎永遠不會消失,反而越加龐大。



「詳細原因和影響我不知道,只感覺自己環湖可能車得越開越久。」阿普笑著,原來這就是他向我指路的原因,貪心的我,想要抓住世界的我,如果害怕失去美好的香格里拉,就去那永遠收不進眼底的青海湖吧。我仔細揣摩著他的話,很單純,卻似乎不那麼單純,是建議,卻好像也不單只是個建議。

生態的變化與我們息息相關,但人卻好像總是蝴蝶拍翅後最後一個才感覺到風,世界時刻在改變,物換、星亦移,人際與生活圈何嘗不是板塊,會位移、會衝撞,我們與這世界終有猜不透的,結局。





「去了青海湖,妳會想念香格里拉,因為去了下一個地方,妳才會想念這一個。所以每一個地方妳都要好好感受,每一刻妳都要認真去體會,時間會帶走很多,會改變環境也一定會不知不覺得改變了妳,但只要妳沒忘記當初,香格里拉,其實哪裡都沒去。」

阿普的話總是帶點憂傷,我說不上來,總覺得像是關不住心裡的痛,往每句話裡都偷加了幾滴鹹淚,與他跛著的左腳一樣,扭捏、緩慢卻又特別深刻得道盡一路上的苦楚。

只記得我們那天聊了好多、好久,好像把自己的過去都告訴對方,卻又義無反顧得不要求任何回應,如果你是一首歌,那千杯酒也不如你一聲帶著殤的嘆。

「我的香格里拉一直在這裡,我知道它終有一天會消失,或是成為我認不得的樣子,但我會記住它的現在,你也別忘了呀。」我們站在熱燙卻不灼人的草地上,直視遠方的雪山,願那裡的冰永不融化,願眼前的香格里拉永不消逝,願世界上有些美好永永遠遠不會被遺忘。


To 2012______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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